分手快乐 请妳快乐 挥别错的才能和对的相逢 离开旧爱 像坐慢车 看透彻了心就会是晴朗的 麦当乌的广播里正播着此刻黑瞎子最不想听见的鸟歌,特别是当他听到「你发誓你会活得有笑容」时,他简直想转身毙了那个跟唱还走音的阿伯。 气氛着实相当地诡异。 好像在等待什么,一个漫长又令人焦虑的过程,像在隧道里开车一样,前途一片黑暗,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有所变化。 琥珀色的眼瞳在墨镜后方来回地游移着,眨了一下眼,这个瞬间动作并未捕捉到注视物的改变。 事实上,的确也是如此,被注视物就像无机物一样,看似存在着,实际上也应该是触摸的到的「人类」才对,不过他的眼神没什么温度;看似巧妙的融和进周遭而生存着,但实际上却像是不管有没有存在过都不会被发现一样。 怪物。 黑瞎子隔着汉堡看着张起灵,心里面针对着这个人有着多如牛毛的疑惑,当然大家都是,所有认识张起灵的人也都觉得他──套句张起灵自己的名句「你不觉得你很奇怪?」 这个人总是有很多莫名其妙的坚持。 这个人总是有很多莫名其妙的谜团。 这个人总是有很多莫名其妙的帅点。 就算这个人手上端着一盘仰望星空站在窗边,只要配合着叹一口气,裴X俊也只能变成肥勇俊。 而且这个人看似冷冷淡淡,但绝非无欲无求,他的行动必然有其目的。 黑瞎子低头玩起自己的吸管,到目前为止的人生当中,黑瞎子认识的人绝大部分都是为了追求愉悦而生存──当然,这些人当中也包含着他自己,几乎所有人都是,为了让自己活得更好更舒适而努力着,然而满足欲望追求愉悦的手段因人而异,坏一点就作奸犯科,好一点的就被作奸犯科。 这个世界其实很不平衡。 然而不平衡本身就是一种动态平衡。 而世界不平衡就算了,那是大小本质上的不同。 但这个人不一样,他不太想和张起灵有任何的不平衡。不晓得为什么,黑瞎子偶尔会觉得这个人释放出一种信息:他需要一个可以和他平起平坐的对象,这意味着不需要他保护,且可以和他拿起一样的刀。 当然也很有可能这一切只是黑瞎子自己的移情作用,他们都一个人独身走了太久,但也许这是自己需要的。 张起灵并不在乎这些。 不过即使黑瞎子在这里进行着「论人类行为与环境研究」、「张起灵物种演化纪录史」的分析,会造成如今麦当乌尴尬杀人事件上集(科南背景音乐)的这局面还是没有解决。 他看似云淡风清,实际上心事重重地撕开了汉堡的包装纸。 大口咬下,鼓起双颊,牙齿正在忠实地执行着天生被赋予的任务:撕咬,把塞在口腔里的肉块逐步分解成小肉块,然后混和着口水,在肌肉的运动下通过喉咙,接着挤过食道后一路被推进胃里。 然后重复。 这期间从未放弃过观察那个吸饮料吸到彷佛已经从这个世界出神出去的人。 他咬下最后一口麦当乌的汉堡,把包装纸摊开,修长但骨节分明的手指抚过皱折,压平,他刻意地放慢动作,心里一边琢磨着。 到底该怎么开口解释会比较好? 他把纸角对着纸角,小心翼翼地折迭,一边在心里慎选着措辞,同时也试图把自己的情绪慢慢地也折迭起来──有些懊恼,其实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不晓得为什么自己那时候脑抽,偏要跟张起灵对着干,也许他一直在追求着跟他对等的位置,他想。 愉悦这个词很难跟哑巴张连在一起,老实说,黑瞎子曾经怀疑过他除了自己的事情(那些什么族规、青铜门、长生的秘密)之外,他还会追求任何的东西吗?到目前 为止,黑瞎子还是觉得没有,就连性事看起来也都像只有自己兴致勃勃一样,或许哑巴张封闭的外表下内心是个充满诡谲黑暗势力的话痨,不过没有任何证据左证, 除了那些突如其来的影帝模式,黑瞎子对张起灵是否会追求愉悦或是满足──还是很怀疑。 包装纸变得越来越小,反反复覆地折腾了几下,一艘纸船跃然桌上,黑瞎子把玩偶放在上面,推着纸船,摇摇摆摆地,一路航行到哑巴张面前。 「我可以去换回来,如果你还想要。」黑瞎子咳咳咳咳,终于道。 对面穿着一贯蓝帽衫的人终于放下了变形的可乐杯,停止只剩吸冰块稀哩呼噜的声音,从嘴里吐出了已经残花败柳的吸管。 张起灵伸出手,用两根手指夹起了那个同样跟他穿着蓝帽衫的玩偶。 「他叫什么?」张起灵问。 「呃, 劫克。」黑瞎子回答,于是他知道刚才从头到尾哑巴张都没专心在看电影,这无疑是个打击。 黑瞎子藏在桌面下的两只腿绷得死紧,全身进入战备状态,一副哑巴张会出什么踩鸟铁桌下的狠招。可张起灵只是再度地沉默,就像道上给他起的名字哑巴张一样,安静,静到你会以为对面从来都没有人存在,所有的对话与捏扁的可乐杯都只是场幻影。 劫克的头在哑巴张手上转着,当然它的身体也还在,还黏在劫克的脖子上,只不过黑瞎子下意识地自动替劫克的身体打上码,因为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觉得此时此刻自己就像那个被孤单围绕公转的Boy,明明是两个人一起吃饭,他却寂寞得像在狂暴的北风中单独吃着生菜还没有沙拉酱的人一样。 Okay,Lonely男子的萧索背影最迷人了,他自我安慰道。 张起灵看了他一眼,终于放下了劫克。 黑瞎子顿了顿,沉默之间,只能听见嘈杂的人声和空调的声音。 真他妈的,操蛋。「我去换回来吧?」 ※ ※ ※ 时间回到三十分钟前的麦当乌的点餐柜台。音乐播着:爱情转移。 此刻有两个男子在这里展开了一场精神上与气场上的角力。领时薪的男工读按住胸口的名牌,一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等待着最后的胜出者,不晓得会是由左边黑色墨镜男胜出,还是右边蓝色帽T男胜利。 再把时间往回拉一些,在吃麦当乌之前,这两名男子所安排的活动就是坐在电影院里,看了「汗味联盟」这部动画。 黑瞎子喜欢看电影,他几乎不怎么挑,要是没下斗时他的休闲活动其中一项就是看片,国内国外、男人女人、出轨卧轨他都看,荤素不挑。而黑瞎子对汗味联盟中的劫克情有独钟,其实他喜欢劫克的理由很简单,几乎是第一眼看见广告时他就决定必须拖着张起灵来看这一部:仅仅是因为其中一个角色服装有点像他,特别是那件蓝帽衫。 看完之后,更是没有任何挣扎的,在毫不在意周遭目光下点了快乐儿童餐,做自己,好自在,他理所当然地表达了自己的要求:他要劫克。 没想到哑巴张竟然罕见地开口道:「兔子。」 「你也点儿童餐不就好了?干么跟我抢?」 「我要麦克鸡块。」 「加点啊!」 「不要。」 说真的,黑瞎子有很多时候真的都不知道哑巴这些莫名其妙的坚持是从哪里来。就算他已经比平常人懂他很多,但不代表他们就应该是彼此肚里的蛔虫。 两个男人就这样在麦当乌的柜台前僵持着,杀气千条,彼此的眼刀来回交战数十回,山雨欲来风满楼,霎时间麦当乌的灯光还不由自主地暗了暗,小朋友嚎啕大哭起来,一些虔诚的教徒已经准备好要朝着媳安山的方向跪下。 男工读冷汗涔涔,背湿得像从水池内打捞上来一样。 「那是我的餐点。」墨镜男强调道。他转头对工读生亮出小虎牙一笑,「给我劫克,谢谢。」电得工读生心跳漏了一拍,可随即他又被帽T男瞪了一眼,瞬 间清醒过来,心里大骂,你妹的,你劫克我在劫难逃啊。 可是墨镜男也没说错,餐点是他点的,他有权得到让他快乐,却让全世界不快乐的快乐儿童餐的赠品。 噢萝丝萝卜丝──工读男在心里吶喊着,想象自己双臂平举站在船头,帮自己放了一曲大悲咒,然后他速速地弯腰拿出了那个帽衫玩偶放在餐盘上,万分恭敬地把餐盘推了出去,用着他生平最快最平稳的语速道,「这是您点的快乐儿童餐跟麦克鸡块套餐饮料是两杯ZERO不去冰薯条不加大吸管在旁边请自取一共是XX元收您 XX元这是您的发票谢谢麻烦下一位请往前。」 「谢谢。」 墨镜男很有礼貌,收过发票,端着餐盘离开了。 临走前,帽T男从他长长地浏海中看了摆在新品玩具陈列柜里的兔子一眼,那眼神让工读男感觉到一箭穿心,脑海里响起了命运交响曲的旋律。 然后他转身放了萧敬腾的「王妃」。 ※ ※ ※ Life house的Blind从黑瞎子的手机里响起,打破了他们之间微妙的沉默。 张起灵看着他,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黑瞎子挑了下眉,从口袋里掏出电话,接通。 「黑爷?」 嘿耶嘿耶──黑爷你妹,黑瞎子淡淡地嗯了一声,对方说了什么他也没怎么在意,只是一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张起灵看,等挂了电话,刚才满腔的话都梗在喉咙里。 他这个人真的不怕尴尬。 就怕失去那份从容。 说到底,其实他也怕,他不是一个淡定的人,尽管他可以对自己不在意的人残忍,尽管他可以装,可是有些人面前你装也是没用的,因为他够了解你,一清二楚你的动摇,什么招式都没用,游刃有余只是假像。 所以焦虑油然而生,从容宣布失效。 黑瞎子瞄了哑巴张一眼,发现他的麦克鸡块还有一块。出于一种没话找话搭的举动,他问:「我能吃么?」 哑巴张没说话,黑瞎子就当他默许了,他吃儿童餐的确是吃不饱,那种份量只是塞牙缝而已。他探手去拿,突然就听见一声:「不要。」 不要。 黑瞎子先是愣了下,随即想着哑巴张应该回答的是他先前问的问题,可这句不要也有可能是指不让他吃的意思,或者是更严重的,拒绝。 麦当乌柔和黄光下的张起灵,用深得无边无际的黑色眼瞳看着他。 黑色原本应当是让黑瞎子很安心的颜色,却选在此刻将他吞没、灭顶。 哑巴张今天拒绝了他两次。 当然也能拒绝从今往后的一切。 回顾过往,其实他偶尔会感觉到沮丧,但黑瞎子又是个特别能自我调适的人,所以很经常性的他只是把张起灵的淡然不当一回事,但有时候这样的关系经常转变于下一秒──或许只是一种错误的感觉,爱啊,什么的──很多都是注定了的。 黑瞎子的嘴角翘了,过往他们有过很多次的对峙,然而这一次却因为一点小事挤得他胸膛要爆炸。他笑了出来,同时心里有某一种情感正往地心快速地沉去,同时放任它繁衍,蛀下一个个蓝色的窟窿。 他还是拿过鸡块,一口丢进自己嘴里嚼了几下,然后冷不防地拉过哑巴张的衣领,用舌头强硬地撬开他的嘴,把鸡块混合着口水推进哑巴张的嘴中并强迫他咽下。 头一次,他在温暖的口腔里感受到一种阴冷的感觉,那种阴冷来自于黑瞎子的心理,事实上他们并没有放过对方的唇舌,甚至还交缠了一阵后才分开。 「到外面解决。」黑瞎子舔了下张起灵的下唇道。 外人的眼光他向来不在意,他不管麦当乌多少人因为这一幕惊呼连连,他不管柜台里有个男工读我又我又初恋了后马上又孤独万岁失恋无罪,他不管那块鸡块会不会后悔生为一块鸡块──因为他是黑瞎子,他的愉悦只来自于掠夺到想要手的东西。 他们出去后,互相拽着进入了巷子里,现在天已经完全地黑了,大大的黄色W距离地表两个楼层高,内装灯管让它明亮得像在对这个世界意有所指地微笑,只要抬头就能看见,包括被压在墙上的张起灵。 「你到底在婆妈些什么?给我个理由。」黑瞎子决定拿出他很自傲的耐心,不过他脑内的保险丝一向很薄弱,他自己知道。 张起灵看着他,无法透过墨镜看清楚黑瞎子的眼睛,只能看见他自己,一个穿着蓝帽衫的、无趣的人。他伸出手,把黑瞎子的墨镜摘了下来,黑瞎子任由他动着,不晓得为什么,心里面的躁动慢慢慢慢地退潮,虽然他的眼睛有点痛,虽然视野有点模糊,但这个人很清晰。 张起灵摸索着,把在混乱当中收进口袋的劫克拿了出来,把它用拐杖勾在黑瞎子的皮衣拉链上,连同黑瞎子的墨镜。 黑瞎子低头,自然是看见这两个东西挂在自己胸前。 「你对劫克有什么不满?」他问,「就这么想要兔子?」 张起灵摇着头,「不想。」 「那你要什么?」黑瞎子咬咬牙,不想要还跟他唧唧歪歪些什么? 「如果你只是对蓝帽衫感兴趣,」张起灵的手指戳在劫克的脑袋上,「你要他还是要我?」 他一直都相信黑瞎子,毕竟这么多年,他们都是「怪物」。 不过当他戴上墨镜时,张起灵就觉得,这是一个陌生的人。 他看不清他。 他会的表达方式很少,毕竟他不被期待着,「张起灵」只能是一个存在,让他自己也觉得这个名字很陌生,「哑巴」听起来亲切多了。 他们都一个人独身走了太遠,只要一点点小小的特别,就能放在心里很久很久。 这只是他,一点小小的奢求。 ※ ※ ※ 再次强调,现在天已经完全地黑了。 不过也许,此刻,在地球的某个角落,有个比麦当乌的W还要亮的地方。 「我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张起灵拉了拉裤子道。 黑瞎子靠向他,双手撑在张起灵耳边的墙上,有点呼吸不稳,他把头埋在人的颈窝处轻轻摩蹭,有点懊恼,有点想笑。 蓝色的窟窿漫成海洋,满满地,寒流走了,暖流上来了,然后涌升流也窜了上来,或许这样的情绪会很久很久。 「操蛋的反应。没关系,我喜欢。」黑瞎子闷笑道,他听着不晓得哪间店里传来了「看穿」的歌词,把头放在张起灵的肩膀上钻了钻,他的体温包覆着他,「我觉得我们要多吵架。」他感觉收在自己腰上的手一紧,又笑了。 张起灵看着那个发光的W,「不要。」 「真不要?」 「……不要。」 黑瞎子开始觉得床上之外的不要他都很想要,不过他没说,他怕被揍。这男人一拳三百磅,就怕碎的不是心,是肋骨。 「我想吃点东西。」黑瞎子突然道,「我饿了,快乐儿童餐满足不了我,不过现在还找的到东西吃吧?」右脚不安分地卡在张起灵的双腿间,出力地揉擦着。 他没有说不要。 「你要我现在帮你打出来,还是等一下在出租车上?」 「现在。」张起灵道。抓着黑瞎子的头,看着他笑瞇起的眼睛。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神,很色?」张起灵心中淡淡飘过这句话,但他觉得说出来有可能会有一顿吃不完的德式香肠套餐。 虽然现在也是了。 BY ㄐㄐ |